母亲的大坝河
2025-04-21 09:37:38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双峰县融媒体中心 | 编辑:李娟 | 作者:刘自林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57135

大坝桥,是个大地名,大坝周边五六个村,笼之统之,都可以称为大坝桥。当一个人,说他是大坝桥的时候,其实他可能是群楼村,也可能是石龙村的。

 

这里有一条河,发源于邵东团山,进入双峰,流经宝台、大圫、石龙等村,就到了大坝村。没有名字,我们就叫她大坝河。在村里的长度大约有三公里,不宽,窄处,十米不到,宽处,十多二十米,弯弯曲曲,安安静静地缓缓前行。两岸野草丰茂,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一些树木。河流刚刚来到村子不远,就有一座石头砌筑的水坝,宽三十来米,上下水位落差三四米,这就是大坝了。传说,是因为河流改道,才有了这座坝。

相传,河本是朝着花门四中流的,几百年前,云岭屋里有个大财主,被风水先生算计,说是如果能让水对着大门而来,就能财源滚滚,大发特发。财主信以为真,就雇人掘开河堤,筑坝,把河人工改道了。而结果,却与风水先生说的恰恰相反,完全相悖。河水冲着大门流淌,如水洗萝卜般,一干二净,做什么亏什么。十几二十年下来,家道就一步步中落颓败了。你别不信,至今那里还留存有一段一百多米长的故道。近些年,花门四中建设施工,也发现地下二三米有厚厚的疏松的砂砾层,说明这里曾经的确是河道。

坝下面,不到一华里,就是大坝桥,这是真正的大坝桥。一座古朴的单孔石拱桥,跨径不到十米,桥面宽三米左右。此桥建于何年何月,已经无人知晓,无从可考,估计是明清时期。在未通公路之前,货物流通全靠手提肩挑,以及独轮车运输,这里是花门楼、衡阳桐梓坪通往青树坪的交通要道,必经之地。北面桥挡头,有几间铺子,可供来往走卒客商歇息、食宿。两侧桥栏石上,各雕刻着一只狮子,可惜现在只剩下了一只。桥的两端,两个斜对角,各有一个码头,方便大家挑水、洗菜洗衣。码头的角落里,生长着藤蔓,它昂着头,贴附在桥拱石上,顽强的向前攀爬,延伸。曾经,在桥南端码头边上,挺立着一株高大的古重阳木,树干要两三个大人方能合抱,下部已经半空了。重阳木,我们当地老百姓叫铜铃子木,是一种长寿落叶乔木,树龄可达一两千年,人称“千岁树”。每年春末,花叶同放,花朵淡绿。花开时节,彩蝶在花叶间翻飞起舞,树上树下五彩缤纷,堪称奇观。到了九十月份,重阳节前后,绿叶转红,艳丽夺目,而它的果实,在秋风中轻轻摇曳,互相碰撞敲打,发出铜铃般的悦耳声响,因而被称为“铜铃子木”。冬天落叶以后,树姿愈发显得挺拔苍劲。这棵古树,倾斜着向河中生长,形态优美,树冠像伞盖一般,把河道和石桥都一把拢在她的怀里,如母鸡护雏。

因为这树年代久远,加上一旦被砍伤,便会从受伤部位流出红色的汁液,人们都说:这树得道成仙成精了,有灵气,会流血,摸一摸,能祛病消灾,延年益寿。于是,路过这里,大家都要去摸一摸、抱一抱这棵神树,也有特意远道来看来摸的。有些人,家运不对,或者小儿夜哭,便备了贡品、红布、鞭炮,来祭拜树神,祈求保佑。每年的七月半,总有善男信女,来拜谢桥干娘、树干娘。粗大的树干、树枝上,重重叠叠,缠满了红布条。

古桥,古树,河水静静流淌,澄澈碧透,水里小鱼成群,蛳草飘摇。千年重阳木枝繁叶茂,亭亭如盖,恰如南朝吴均在《与朱元思书》中所记:“水皆缥碧,千丈见底,游鱼细石,直视无碍。”冬春的早晨,薄雾缥缈,氤氤氲氲,笼罩着水面、堤岸,成群结队的孩子们,背着书包,蹦蹦跳跳、打打闹闹走过石桥,去上学。傍晚时分,夕阳西沉,古树的叶子,在微风中翻飞跃动着金色的光。一位姑娘在码头上洗衣,揉碎了一河的斑斓,柔波,一层一层往外漾,她的倒影,也碎碎的,荡来荡去。牧归的老农,掮着犁,牵着牛,慢悠悠的,不慌不忙,牛把长长的尾巴摔得啪啪作响,抽打着背部,驱赶蚊蝇。夏秋的晚间,人们坐在桥栏上,吹风,乘凉,唠家常,讲白话,有时,说着说着,就酣然入睡,进入梦乡了。鼾声、蛙声一片。

重阳木,终究抵不住岁月沧桑,越来越老了、空了,摇摇欲坠。但人人都知道,这树成精了,十里八乡,没有哪个锯匠师傅敢动刀动锯。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终于有个胆子大的,把树锯了。动手之前,他摆上三牲、果品,烧了厚厚一沓纸钱、蜡烛、线香,响了一挂炮火,口中念念有词,恭恭敬敬跪地三拜。可是,听说,树砍了之后,还是发生了一些奇奇怪怪、驳驳杂杂的事情。重阳木根系十分发达,现在的这棵,是从被砍伐的那棵古树根上长出来的,也有六七十年了,成年人方可合抱。

河流,在平坦得像一床篾席的大坝垅里蜿蜒,泛着碧波,小声的哼唱着歌谣,在蓬蓬勃勃的葱绿中,舞动腰肢,仪态万方,一如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,安静,腼腆。往下,依次有谭桑子坝、向阳桥、棕树坝、桥立冲坝。青花公路,横亘在宽广的大坝垅中间,就像一道挡洪堤,高出两边的农田许多,明显是堆土修筑的,跨河的公路桥,向阳桥,从前是由几根棕树搭起来的,简简单单,名字也很直接粗暴,就叫棕树桥,直到今天,仍然有人把向阳桥叫做棕树桥。小时候,我们常在桥下游泳,摸鱼,胆肥的敢在两三丈高的桥栏上跳水。青花公路,修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,砂石路,是青树坪通往衡阳的干线省道。九十年代,改为水泥路面。十来年前,又改建为油砂路,加宽降坡改直,向阳桥,也重新修过了。

千百年来,大坝河,母亲河,默默浇灌着两岸数千亩田地,敞开胸襟,温柔地用她那甘甜的乳汁,哺育、喂养、延续着这里的一代又一代人。因了她,宽广的大坝垅,如同冲击平原,土地肥沃、膏腴,春夏,一垅碧绿,汹涌澎湃。而到了丰硕的秋天,金色的稻浪,沉甸甸的在风中起起伏伏,空气闻起来,都是香香甜甜的。


四五十年以前,这里的屋场与屋场之间、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,都是青石板路连接相通。这石板路,夏季的白天,被太阳烤得滚烫滚烫,走在上面,能把脚板烫起泡。而到了晚间,则凉沁沁的,踩着格外舒服。这些大大小小、长长短短的石板路,连接成了一张蜘蛛网,网的中心点,就是学校,现在的花门四中。

学校,源起建于清嘉庆四年(1799年)的湘乡大富刘氏洞井(大坝古称)复明公祠堂。大富刘氏迁湘始祖为显孝公(字中于,1313——?),元朝末年,曾任岳州(岳州路总管府,辖领巴陵、华容、平江、临湘等州县,治所设在巴陵县)太守,“性最刚烈,民颂清廉,后因王纲不振,致仕而归,素喜幽静,乐山水。明初携家室而迁楚南之上宝庆府邵阳太平一都而居焉。”显孝公生二子,泰观公、泰觐公,分别徙居甘棠小富、洞井。复明公(1356——1414年),为泰觐公之子,第三代。清嘉庆四年,为追远报本、敦伦睦族,修建了复明公祠堂(简称明公祠)。

1924年,大富刘氏在此创办刘氏族学——启明初级小学。其后,湘乡县仁和乡第一中心国民学校迁入,规模逐渐扩大。解放后,更名为大坝完小。1967年开始办初中,1973年增设高中。1975年,高中班并入双峰六中后,更名为钟岭中学。小学部迁出。1992年,更名为花门四中,至今。

明公祠坐落于大坝垅中,坐北朝南,四面皆田,主体为砖木二层结构,三进三横,建筑沿南北中轴线对称分布。前临池塘,后有小山。一座几十米长的石板桥,跨过池塘,通往大门。高大的门楼,由青砖砌成,最上方,是光芒四射的红太阳,下面是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大字。进入大门,首先是一个半月形的庭院,种植着各种树木花草。然后,经二门(仪门),天井,到礼堂,后门。出了后门,上一道斜坡,就是操场。仪门两侧,各有一架带扶手的木梯,通往二楼,中间是戏台,每逢学校集会、节日庆典,校长在上面讲话,还有表演节目。十来个班,四五百名师生,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面礼堂中,听报告,看演出。礼堂的地面,比前面高出一两尺,几根粗大的石柱和横梁支撑着屋顶,显得十分开阔,平时摆放着两三张乒乓球台子。石柱冰凉冰凉的,础润而雨,一旦柱子上湿润润的,甚或沁出一层密密的水珠,我们就知道,很快要下雨了。礼堂的两边,各有上下两个天井,以及与前栋相连的厢房,都做了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。整座建筑,廊道回环曲折,彼此互联互通。

由于地势低洼,每年的梅雨季节,大坝河里发大水,老师们总担心水会淹到学校里来。记得有一年,大水就涌进了教室,一尺多深,学校放了一天假,我们都高兴坏了,恨不得天天涨水。历经几次改建扩建,如今,花门四中,建在原来操场的位置,比祠堂高了一二米,再也不怕水淹,大门也改朝北了。明公祠,已经成为遥远而厚重的记忆,只有大门,还孤零零地立着。

这里,山清水秀,民风淳朴。从最初的刘氏族学,到现今的花门四中,百年历史,培养了许许多多的优秀人才。大坝村支书刘向阳介绍,全村考上大中专院校的共二三百人,研究生、博士生毕业的三四十人。去年,双峰一中考上清华、北大的两个学生,就都是大坝的,当时就有人编了句顺口溜:双峰两个考上清北的,都是花门的,花门两个考上清北的,都是大坝的。

我小学五年、初中三年,都是在这里完成的。有幸,碰到了很多知识丰富、尽职尽责的老师,如刘祝生、刘健初、刘健虎、刘希求、刘仲太、彭锦熙、陈嘉夫,刘圭章等等。在这里,我认识了第一个汉字,学会了握笔,学会了刻钢板字、油印,学会了打乒乓球。那时提倡发展沼气,学校建了个沼气池,发动学生带柴草,我第一次了解了沼气,知道了沼气能够用来照明。跟着同学,第一次接触了港台流行音乐,抄了厚厚一本的歌曲,学会了吹口琴,这是我唯一学会的乐器。偷偷摸摸,看了手抄本《少女之心》,那时还根本不懂什么男女情爱,似乎没有什么印象。在这里,我慢慢长大,忽然有一天,对某某女同学,有了不一样的特别的感觉,有了剪不断理还乱、丝丝缕缕的想念……


在大坝村、石龙村与邵东交界处,耸立着一座山峰——石龙山,怪石嶙峋,虽然不是很高,但南堵邵东之冲,东截衡阳之路,地理位置重要。解放战争时期,追剿白崇禧部的衡宝战役石龙山大捷,在这里打响。

1949年10月3日下午,从永丰败退的白崇禧部一个团,经锁石坳,窜到花门东桥一带。解放军乘胜追击,两军抢占雨台岭小山头。十多分钟后,敌人被压下去。白部见解放军兵力少,组织密集火力重夺山头,双方展开激烈战斗。约一小时后,解放军后续部队赶到,从祖山坝、谢家桥、庄家桥等处过河,冲向青山里、杉山里、雨台岭。白军败退到石龙山,凭借石龙山大石岩的险固阵地,负隅顽抗。傍晚,解放军一个团全部抵达,一部分驻存心堂、大坝桥一带,一部分驻大圫里和石龙山边沿,对石龙山构成了半包围。

10月4日清晨,解放军越过石龙庵门口两道岗哨,庵内白军托起枪就跑,到崇山牌屋后山才还击。战斗打响后,盘踞在大石岩的敌军,凭借机枪的密集火力阻挡,解放军奉命炮轰。中午过后,解放军发起冲锋,占领了整个石龙山阵地。晚上,还与毗连的雷祖山白军展开了激战。延续至5日拂晓,解放军全线推进。是役,打死打伤白军80多人,俘敌第七军副军长凌云尚。我军也伤亡惨重。1971年,钟岭公社大圫、东桥两个大队,修建了两处烈士墓、烈士纪念碑,分别安葬着石龙山战斗中牺牲的37位、24位烈士遗骸。2022年,省人民政府公布全省第十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该两处入选。

石龙山上,有个大岩洞,很长,据说通到了邵东那边。小时候,因为好奇,想探险,我们几个小伙伴,拿了手电筒,进了岩洞,里面很大。走了几十米,还是害怕,赶紧退出来了。以后再没进去过。

大坝河,古老而年轻,简朴而盛装,含蓄而奔放,陶醉、满足,日夜踏歌而行。

那河畔的金柳,

是夕阳中的新娘;

波光里的艳影,

在我的心头荡漾。

软泥上的青荇,

油油的在水底招摇;

在康桥的柔波里,

我甘心做一条水草!

那榆阴下的一潭,

不是清泉,是天上虹;

揉碎在浮藻间,

沉淀着彩虹似的梦。

……

无以为报, 我只有把徐志摩的《再别康桥》,献给她,新娘的大坝河,母亲的大坝河,梦里的大坝河。

一审:王宏毅

二审:欧阳亚辉

三审:刘郁鑫

总编:刘颂阳

责编:李娟

来源:双峰县融媒体中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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